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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酆都異聞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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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長和夥計們一瞧見在水底作祟的不是水鬼, 而是八個活生生的大男人時, 一個個氣得撿起竹竿, “啪啪啪”地朝他們背上打去:“叫你們裝鬼!叫你們不是個東西!”

一竿子就是一道鮮紅的血印子。

八個大男人被打得抱成一團嗷嗷直叫:“饒命!饒命!各位好漢饒命!”

印兒裝作沒看見,站在千晛身邊,靠著船桿, 愜意地聞著雨後的新鮮空氣。

元懷冬見北浣溪從空中下來,撩起垂下的黑紗怯怯地看了她一眼。北浣溪正撣著自己的衣襟,見元懷冬偷偷瞧他,抿著唇沖他笑道:“剛剛嚇到你啦?不好意思啊,不過你不用擔心, 我們不會傷害你的。”

小姑娘唇紅齒白, 頭上金燦燦的步搖比太陽還晃眼。

元懷冬立即將黑紗放下來,聳著肩膀緊張地往遠處挪了幾步, 低著頭默不作聲。

北浣溪蹙著眉尖嘆了口氣,覺得這個少年實在不好接觸。

挨打的幾個男人驀地往邊上一瞥, 發現了那個帶鬥笠的縮在角落裏的佝僂少年,眼裏頓時閃過一陣驚喜,他們立馬抱著頭用酆都口音喊著:“元娃子,元娃子是你不!我是你對門口的伯伯!”

印兒本來是打算等著船長和夥計出完心中的惡氣再說話,聞言,立即擺手示意大家停下, 她看著站在角落裏置若罔聞的少年, 走過去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:“元懷冬, 你認識他們?”

元懷冬不知道在發什麽呆, 被印兒嚇得渾身一抖,哆哆嗦嗦地道:“不,不,不認識。”

“不認識?元娃子,你把你那遮羞布扯下來好好看看,我們是哪個。”其中一個臉上有著一塊刀疤的男人喊道。

“不,不,不認識。”元懷冬像是怕極了,如果他會縮骨功的話,現在沒準已經縮成一團找個地方躲起來了。

印兒無奈地按著眉心,轉頭目光鋒利地盯著剛剛說話的一群人。

“真,真認識,他叫元懷冬是不是!”

“閉嘴,人家都說不認識你們了,”被剛剛一折騰,船長的火氣大得很,他瞪了一眼說話的人,惡狠狠地道,“來人,把他們都拉下去,等進了酆都,直接交到官府去!”

夥計們聞言,立即將袖子擼上去,開始動手,三四個夥計架著刀疤男,直往大船底部的牢房裏拖。刀疤男在船板上蹬著腿,害怕極了:“元懷冬,你個狗/娘養的,你姐姐把你送出去,在屋頭遭別人欺負,還是老子幫的忙,你現在外頭有本事了,就見死不救!”

“老子看你有多大的本事,伯寧侯府的小姐不願嫁給閻王爺,要貍貓換太子,拿你兩個姐姐充數!”

“我姐姐怎麽了!”元懷冬一聽,瞬間朝刀疤男撲了上去,他用力地把鬥笠揭下來摔在船板上,按著刀疤男的肩膀,雙眼通紅,“你再說一遍!我姐姐,她們怎麽了!”

“你姐姐要死了!”刀疤男一把推開文弱的元懷冬,又掙紮地看了眼印兒,跪在地上雙手作揖,“女俠,女俠,求求你,饒過我這幾個兄弟,這主意都是我想出來的,他們上有老,下有小,求求你放過他們!”

刀疤男說完,竟然“咚咚咚”地磕了三個響頭。

印兒嚇得往後跳了半步,眉間一陣猛跳,她活了三千年,第一次有人給她行這麽大的禮,她可受不住:“你起來,你求我有什麽用,攔船搶劫,扮鬼鬧事,處置你們是官府的事,與我沒多大關系。”

印兒摸著鼻尖訕訕地道,她最煩人間跪來跪去這一套,怪膈應人的。

“不過,你剛剛說他姐姐快死了,這是怎麽回事?”印兒說完,趕緊叫夥計們把地上八個人扶起來。打完一頓洩憤後,還是得給他們講話的機會,她十分想知道這群人究竟是為了什麽要搞這樁“謀財害命”的事。

刀疤男十分識趣地把元懷冬也拉起來,他瞪了一眼這個慫小子,嘆氣道:“你姐姐她們把你偷偷送走後,你爹就去世了。”

“什麽?!”元懷冬一下子瞪大眼睛,眼淚簌簌地從眼眶裏流出來,“我爹?不,不可能,我爹明明身強體壯,你騙我?”

“誰騙你,你打傷了伯寧侯府的公子,侯府本來就想整死你。你姐姐兩人把你送出酆都,你爹就替你姐姐扛了,在巷子裏活活被棍子打死的!”

“我可沒騙你,不信你問問他們。”刀疤男用下巴指了指邊上的一群人。

元懷冬紅著眼見他們點頭,控制不住地“噗通”一聲跪在地板上,渾身發抖:“假的,假的,一定是假的,我要回去,我要回去。”

少年的聲音像溺水者的呼救般,被憋回去的眼淚硬生生堵住了喉嚨。他轉頭看著表情凝固的印兒,著急地爬過去,扯著他的裙角:“姐,姐姐,求求你,幫幫忙,快點,快點帶我回去好不好。”

他見印兒不回應他,又去拽著千晛:“姐姐,求求你,能不能,快點帶我回去。”

少年一瞬間,似乎半點不怕陽光。他迎著暮色,眼淚荒涼地在臉上流淌著。

本來選擇坐船去酆都,就是因為元懷冬怕光,不好禦劍飛行。現在這個模樣,倒是沒有必要了。

“你快起來。”印兒和北浣溪將元懷冬從千晛身邊扶起來。印兒有點不知所措,她也沒想到這個少年家中會忽然生出此種變故。雖然她沒有爹娘教養,未切身體會過對父母的感情,但是她在人間很多年,“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”,她總是看到過的。

千晛從印兒身邊走過,輕輕拍了下她的肩:“我去行船。”

“你……一個人可以嗎?”印兒拉住她,擔心地問道。西王母說,千晛姐姐不能大量使用靈力。以前不能,重傷痊愈後更要謹慎使用。

千晛碰了下印兒的小手指:“可以的,”她又看了眼元懷冬,“我先過去。”

千晛調頭朝船頭走去。

白色的船帆“嘩”得一聲重新升上桅桿,千晛並著食指和中指,用紅色的靈光攪動江水,慢慢地,船只和江水分離開來,巨大的商船“轟”地一聲騰空而起,懸浮於蒼穹之上。

印兒朝不遠處望了一眼,見千晛無恙,才開口安撫元懷冬:“沒事的,很快就能到達酆都的。”

刀疤男一行人感受著懸浮於空的船只,驚嘆不已:“您幾位是神仙啊?”

印兒撇著眉頭看他一眼,讓北浣溪先把元懷冬帶回船艙裏去,才開口道:“不是神仙,是妖精,神仙仁慈,妖可不一樣,把她惹生氣了,你可能想象不到自己的下場。”

“剛剛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?”印兒瞇著眼,掌中浮現一團大火,冷著聲音道,“全部滾出來。”

剎那間,一只只水蠍子從這幾個男人的褲兜裏跳出來,它們蠍尾堅硬,可鑿石塊。剛剛商船吃水嚴重,就是因為這群水蠍子戳穿了船底。

除此之外,舟止難行的原因是因為遇到了困龍淵。這幾個男人借助天時、地利,來了場“惡鬼行舟”。

“真,真的,我,我們拿死人的事騙你們幹什麽。”刀疤男看著自己養的水蠍子被烈火焚幹成灰燼,害怕地咽了口口水。

“元懷冬為什麽怕你們?”印兒蹺著腿坐到圍桿上,皺著眉在他們的肩膀上掃了一圈,八個男人紋著八個不同的紋身,有牛頭,有馬面,有骷顱頭……可真是奇怪。

刀疤男是紋著骷顱頭的:“他,就他那個慫樣,肯定怕我們啊,小時候被我們這群兄弟揍過。老子,”他見印兒一記刀眼,立即改口笑道,“不不,我是說我,我以前住他家對面。”

印兒嗯了聲,又道:“為什麽謀財害命?”

“冤枉啊!”刀疤男梗著脖子道,“我們幾個只想謀財,沒想害命的。”

“就是就是,”紋著牛頭的健壯男人開口自豪地道,“我們兄弟八個都是城內出了名的水鳧子,我們是打算讓蠍子上船,逼你們跳水,再救你們的。我們只想要錢。”

這又有多占理?

印兒瞥了眼船長,懶洋洋地道:“你們帶下去吧,到時候該交官府交官府。”

“仙姑,饒命饒命!”刀疤男瞪了一眼搭話的兄弟,“我們不是為了自己謀財的,真的,你相信我們!”

“為別人謀財?”印兒皺著眉頭笑起來,“我看著,這麽好騙?”

“是真的,”刀疤男急了,“伯寧侯府遷怒元娃子,我們那個村裏的佃農都沒地耕了,元娃子的兩個姐姐就是覺得害了大家,答應了侯府夫人的要求。”

“我……我喜歡他姐元懷秋,我想帶她們走,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。”刀疤男扯著嗓子吼道。

“我也沒想把錢私吞,他,他們,還有我們村子裏的人,我會把錢分給他們的,”刀疤男指著自己的兄弟,見印兒面容依舊不悅,才意識到自己錯了,“求求仙姑,我們錯了,但念在我們沒有害人性命,也沒有讓你們破財的份上,能不能,寬恕我們,不要把我們送進官府。”

“我們都是家裏的頂梁柱……家裏老小都靠……”

“船長,這是你的船,你來決定吧。”印兒走到船長邊上,客氣地拍著他的肩膀。

船長看著印兒冰凍住他們的腳,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。佃農靠地主家的田地生存,若家中沒了田地,又沒了幹活的男人,一家老小確實很難辦。可是……船長撓著頭,立馬去追印兒:“印兒姑娘,此事,此事還是交予你來辦吧,你說送官府,老夫立馬就往官府送,你說算了,我就饒了他們這回。”

印兒無奈地摸了摸鼻子,伸出手指搖了搖:“或許,等船底的靈力消失時,你們可以讓他們給你們補船。除此之外,你可以讓他們教教船上的夥計,怎麽躲避困龍淵以及怎麽對付水蠍子,要是他們不教的話,剩下的就你們自己做決定。”

船長一聽,頓時樂得叫夥計把那些男人拉下去。

會不會太心慈手軟了?

印兒瞥了眼船板上的屍體模子,死去的嬰兒,懷孕的女人……什麽樣的人會害死無辜的孩子,又是怎樣的苦難會逼得女人懷著孩子跳江。

人間有數不清的山川江流,裏面埋葬了多少無辜的人?會有人想她們嗎,想她們的時候會哭嗎?一定會哭的吧,如果真的有人惦念的話。

印兒擡頭望著不遠處千晛挺直的背脊。

紅衣真的挺襯她,晚風吹著她的裙衫,像在擁抱她細窄的腰身似的。

“千晛姐姐,累了嗎?”印兒蹭過去,摸了把對方的腰,然後笑嘻嘻地挪開,“要到酆都啦。”

千晛自然是冷著臉瞥了對方一眼:“問完了?”

“問完了。”印兒坐在千晛對面,靠著船桿,厚著臉皮笑道,“我想到了一個接近卞城王的好辦法。”

千晛嗯了聲,懶得多說話,直接擡了擡眼皮子,示意她繼續說下去。

印兒低頭看了眼湍急的大江流,又望了望天上半圓的月亮:“我們可以扮作新娘,替元懷冬的兩位姐姐進入棺材,然後接近卞城王。”

“這是一舉兩得的事,既可以幫助那兩位姑娘,又能有機會進入冥界。”印兒認真地道,“但挺危險的,我想我們可以讓阿溪留在酆都城外,等花小肆前來。若七月半鬼門大開時,我們沒從裏面出來,她們便可進去。”

印兒擡眸看著千晛,要是她自己一個人去的話,她肯定是不覺得危險,畢竟神界可比冥界難闖多了。但是她知道千晛肯定不會讓她單獨下去,兩個人時,她便開始擔心危險。

“嗯。”千晛收回手中的靈力,開始讓船降速,往江面沈降下去,準備登陸酆都。

“就沒了?”印兒聽著這聲“嗯”,哭笑不得,“沒別的話說了?就同意了?”

千晛奇怪地瞥她一眼,又淡漠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印兒在空氣中伸了伸爪子:“很危險誒?”

“嗯。”

算了不說了。印兒對著千晛吐著舌頭,做了個鬼臉,跳到她背後去,雙手從對方擡起的手臂下穿過:“白無常前來索命。”

“印兒。”千晛皺著眉頭不悅地喊了聲。

印兒渾然不知:“怎麽啦?”

“麻煩你後退幾步,我要停船了。”千晛悶著聲音道。

印兒立即收回手,奇怪地看了一眼千晛微紅的臉龐,嘟著嘴“哦”了一聲。

商船穿過綿延起伏的巫山,在酆都的碼頭停了下來。扛著暮色卸貨的夥計們恍如見鬼般看著這艘從天而降的皇家商船,立即往碼頭邊上修建的宅子裏跑:“侯爺!侯爺!出事了!”

肥頭碩耳的侯爺端坐在太師椅上,“啪”的一巴掌甩在慌忙急躁的夥計臉上,瞇著一雙小眼睛,罵道:“什麽破事,一天鬼叫鬼叫的,打擾我喝茶,小姐們又鬧什麽幺蛾子了?”

“不是小姐……是……”跪在地上的夥計話還沒說完,便覺脖子處一陣巨痛,緊接著,便翻著白眼暈了過去。

“你們……你們是!”管理碼頭的侯爺驚恐不已地看著站在眼前的兩人,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來,“別殺我,別殺我!”

“侯爺,放心,不是要殺你哦。”一個白衣男人吐著舌頭道。

“去他娘的,憑什麽是老子穿女裝。”另一個男人惡狠狠地道。

“七,哦不,我的姐姐,誰讓你猜拳猜輸了。”白衣男人翹著蘭花指咬唇笑道,“她們來了,可快些做好準備吧。”

“侯府聽魂,暫為我用!”兩個男人陰沈著臉,齊聲道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事實是:

印兒對著千晛吐著舌頭,做了個鬼臉,跳到她背後去,雙手從對方擡起的手臂下穿過:“白無常前來索命。”

“印兒。”千晛皺著眉頭不悅地喊了聲。

印兒渾然不知:“怎麽啦?”

“你的胸碰著我背了。”(嚴肅jpg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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